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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y 26, 2004
【民生報】太陽戰勝了寒風
May 26, 2004

香港劇場組合《兩條老柴玩遊戲》 【胡燿恆】 香港的「劇場組合」(Theatre Ensemble),在新舞臺公演的《兩條老柴玩遊戲》,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好戲,更為荒謬劇的展演開創了新的坦途。 這個戲就是伊歐涅斯柯的《椅子》(The Chairs),它1952年在巴黎首演時只獲得稀落的掌聲。一年以後,《等待果陀》(Waiting for Godot)世界首演,劇場同樣門可羅雀。當然,它們早已成為荒謬劇場的經典,充分向世界呈現了生命終極的寂寥、日常生活的空虛,以及社會言談的枯燥。問題在:劇中沒有複雜的事件,沒有高潮,對話語言單調重複。劇中運用的手法接近代表性的方式(representational manner):以荒謬的戲劇體現人生的荒謬。這類戲很容易演得沈悶凝重,上面兩個戲首演的反應就是充分的說明。 「劇場組合」採用了呈現性的方式(presentational man-ner)。它沒有以毒攻毒,以荒謬反映荒謬。相反的,它運用了現代劇場所有的資源,豐富了原劇,美化了原劇。譬如說,劇前幾聲「無聊」的台詞,原本是兩個老人的喟嘆,此次的演員卻添加了變化多端的動作;同樣的,原劇中老人們為了打發時間的遊戲,此次的演員們玩得津津有味,讓觀眾受到感染。就這樣,從頭到尾,整個演出活潑有趣,令人興味盎然。 導演的出發點既恢弘,又簡單:戲要演得有趣。在座談會中,導演之一的詹瑞文(另一位是甄詠蓓)說,演戲要提供觀眾快樂 (pleasure)。他沒有高談哲理,也沒有五四運動以來的使命感。大概只有在香港土生土長的玩家,才能這樣輕鬆瀟灑吧。 他的理念貫串全劇。劇名變了:那對年老夫婦變成「兩條老柴」,他們的無聊生活變成「玩遊戲」。英文的劇名更為簡單醒目:The Game. 布景主要是從舞台鏡框上懸掛下來的一個鐘錶外環,開演之時聽到滴滴答答,演出之中燈光不時照到外環的不同部位,在在顯示時間的流動。這樣佈景、音響和燈光的配合,不僅簡單美觀,同時烘托出韶光流逝,生命寂寥。 演員兼導演的詹瑞文和甄詠蓓,在化妝和服飾上盡量凸顯兩個老柴的高齡(節目單上說他們是一百零一歲),但是在肢體動作上絲毫不受自然體能的限制,他們有時固然步履蹣跚,但該跳該蹦時卻像生龍活虎。他們的對手動作上配合密切,其精準的程度就像雙人舞 (duet dance)一般, 特別是在前面的部分。他們聲音同樣有高低、快慢、大小的適度變化。欣賞他們的表演的確是種愉快,這無疑是世界級的演出。 末了還有兩個問題,一個屬於美學範圍,一個有關劇尾的變動。荒謬戲劇可以這樣表演嗎?沈悶寂寥的意境會不會因而蕩然無存?《等待果陀》的表演,有時會藉助愛爾蘭小丑式的噱頭,但遠不及「劇場組合」此次的程度。答案恐怕是見仁見智。我只知道,此次演出的首場空座不少,大概是台北的觀眾對荒謬劇興趣乏乏;可是後來越演越盛,足以證明「劇場組合」的方式受到肯定與歡迎:它和煦的陽光戰勝了寒風。退一步講,喜歡看熱鬧的人,並非不能體會荒謬戲劇的要旨,六十年的曝光,該知道想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。 另個問題是「演講家」沒有了。原劇中請他來代為宣達老柴的救世良方,他來後老柴心願已了,於是投水自盡。結果這個演講家是個啞巴,老柴算是白白送命,他請來的賓客也就沒有得到救贖。此次演出演講家完全沒有出現,老柴的投水因而缺乏動機,顯得突然。即使荒謬劇不講究邏輯、動機那套,但本劇的意境可能因而受到扭曲。 等待的救星說來而不來,那是《等待果陀》的結尾,顯示出人類除了等待,別無選擇。《椅子》顯示的似乎是所託非人。老柴有沒有救世良方固然是個問題,但他因為自覺能力不足或其他原因,把這個方略付託給一個頗有時望的人,卻是屢見不鮮的現象。例如,一個公司的老闆,把事業交給別人代為整頓經營,結果反被那人掏空。又例如,一個政黨或國家的領袖把後事交給他信任的一個同志,絕未料到所託非人。如果原劇有這種含意,那麼老柴夫婦的一生是場荒謬,他們的死亡也是一場荒謬。 【2004/05/26 民生報】